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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质量和军人的精神境界。这方面,他暗中自栩,已经高于宋泗昌了,最少是等高的。他把这种现象当做一个乐趣来品味。

    宋泗昌喜爱苏子昂,并且容忍他适度的不恭。苏子昂父亲去世后,苏子昂正在倒楣,宋泗昌把他叫到家里吃饭,本想抚慰他。不料,苏子昂竟将位置颠倒过来,几杯酒下肚,大谈起国家周边战略态势,肆意评论当时军队的某些决策,仿佛失去父亲的痛苦撕开了他的锋芒。宋泗昌稍微置疑几句,他又他话锋转向宋泗昌,说他内心埋藏两个欲望:第一渴望获得机会。宋泗昌从来没有在图版外指挥过真正的战役,作为高级指挥员,便不曾辉煌过。这也是当今许多少壮将军的共同遗憾,肩佩将星,士卒相随如云,却无甚战功可言。这方面,你们远不及比你们高半辈的、打天下的老军人。第二渴望有个儿子。夫人为宋泗昌生下一个女儿后便失去生育能力,不久前去世了。宋泗昌痛爱女儿因而不肯再婚——起码外界这么认为。但是,对儿子的渴望差不多成不宋泗昌人格的一部分,你对士兵们的垂顾,甚至可以钻进新兵澡堂子,那臭烘烘的地方连团长都不去。还有你对年轻军官过度的爱与愤,对女儿的异性选择老是不满意,老是想自己给她找一个,换句话说是想复制一个儿子。于是,身为军人而无征伐,身为父亲而无子息,这两类遗憾一直带着你冲刺,你必须在其它领域获得双倍补偿,你对自己从来没真正满意过,你又想周围人个个强盛,又想个个朝你倾倒

    宋泗昌截断他:"小子你打乱仗!"

    苏子昂道:"我确实挺坏的。要敢于坏一坏嘛。看见那些老实巴交的好人,我心里就来气,我父亲就是那样人。"

    武陵路是城市最幽静的地段,路面不甚宽阔,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少有的几个行人,也是权的缝隙中渗漏出来的。这里不通公共汽车,没有嘈杂的服务行业,以其明净的气韵而言,像从山野中移置过来的。省委和大军区主要领导多数住在路两旁的高墙内。

    甲九号是宋泗昌,银灰色铁门紧闭,外面没有卫兵,环境本身就令人寂静。苏子昂找到门铃,按了一下,没听到铃声,但是铁门打开了,一个军容严整的卫兵道:"你找谁?"

    苏子昂一看,就知道是个初食军粮规矩守职的农村兵。"宋泗昌,"随即递上证件。

    卫兵看过证件,又朝他身后望。

    "没有小车。"苏子昂主动告诉他。

    卫兵犹豫着,苏子昂道:"约好的。"拿过证件就往里走。他虽然没进过个院子,但对这一类住宅的布局相当熟悉。走着走着,感到这里越走越大。他看见一幢说不准是二层还是三层的小楼,便从门厅迈进。

    宋泗昌俯卧在一张长榻上,一位女军医在为他做理疗,榻前方立着个精致的根雕花架,架上头没有盆花却摆了个半导体收音机,像在播送新闻。宋泗昌趴在那儿听,瞥见苏子昂进来,粗声招呼一下,费力地从身下抽胳膊,送给他去握。苏子昂看出来了,他心里高兴,但掩饰着。他发生了很大的、又是难以形容的变化,好像脸上有一部分老了有一部分反而年轻了。大致说来,眉宇间的气韵淡薄了,神态也更平和,粗硬的短发仍黑亮如昔。

    苏子昂发觉自己深深想念他,长久不来看望他实在太无情了。自己的矜持、自重,在一位通达的老人面前是很荒谬的。

    宋泗昌扭着裸露的脊背,问军医:"快弄完了吧,啊?"

    "快了。首长,我们耐心点嘛。"

    "新闻联播完毕,说明半小时够了。"

    "我们感觉怎样?"

    "没感觉。哦,我是讲很好,感觉很好!"

    "我们要按时服药。"

    "按时。"

    "我们最好练一练气功,配合治疗。"

    "气功!"

    "我们还要保持充足睡眠。"

    "睡眠!"

    女军医收拾器械,顺带着朝苏子昂笑一下,苏子昂还以一笑,觉得这个女人不笑时反而好看些,一笑便如同飘过来个谜,就把自己和其他女人拉平了。宋泗昌迅速穿衣,女军医帮他拽领口扣衣钮,动作跟收拾器械一样自然。

    "首长,我可以走了吗?"

    "走好,好走。"

    宋泗昌客气地直把她送到院内,然后喊驾驶员,待"奔驰"载着她离去,才掉头走来。刚进门,宋泗昌便跺足,指着花架子道:"又死了一个,才73岁,二方面军老人。"他抑郁地说出死者那万众皆知的姓名,又道:"上个月我去北京开会还专门看过他,好好的嘛,还说要来军里看看旧部,怎么说死就死了。新闻联播摆第二条,估计报上总得头版吧?今天下午遗体告别,八宝山!就看中央谁个去。如何评价他这一生,极为要紧呐,好多人都有在看!唉,这篇悼词不好弄,尤其是开头几句更难弄。子昂啊,你看我该不该发个唁电送只花圈?他是我们军第一任军长,我是第十七任!你看差多少。"

    "不必!"苏子昂断然否决,"你现在位置不同,不是军长是大区副司令。唁电与花圈让军里办,以军党委的名义暨全军指战员。军区方面自然会有人考虑,-党办-有一套传统礼仪,你连问都不必问。如果你个人一定要发唁电的话,也不要发给北京-治丧办-,直接发给老军长的遗孀。事情全做了,别人也无话说。"

    "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唉,死的可惜啊。"

    苏子昂想:我不说你也会这么办的。何必。

    宋泗昌头里走,苏子昂相随着,两人进入隔壁客厅,宋泗昌站下,正欲坐,又一摆手:"上楼。"

    苏子昂随宋泗昌进入楼上的小客厅,这比楼下的那个精致多了,而且气氛好。宋泗昌坐下,苏子昂在他斜对面落座,两人之间隔了盆形体奇妙的仙人掌。这是合适的间隔。

    "好吧,谈谈吧,来此有何贵干,是念及旧交看看我,还是别有用心?"

    "当然是看看首长,也有些事想直接向首长汇报。"

    "趁早说,拣重要的说,不然来了人,你就言不由衷了。我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四处当差。某些方面,不如军里。"

    "我也不怕羞了。首长,还有一周我们就该毕业,很近切的就是工作安排问题。最近我想的很多,过程就不谈了,直接讲结论吧。我给自己定的决心是:希望组织上使用我,否则,希望放我转业。我选择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你说的-使用-,具体指什么?"

    "比如进入师级领导班子。"

    宋泗昌沉吟道:"你是最后通牒嘛,是破釜沉舟嘛!两年前,我确实有这个意思,你讨债来了。唔,你有才干有优势,虽然年轻但资历也够了,应该提拔你,这话我在任何场合都敢公共说。不过,现在我官大了,不介入他们的干部安排,不当婆婆。"

    "那我决心转业,也想请首长私下里发话,让师里放行。"

    "太可惜了。子昂啊,我阅历非浅,虽然判断人事不敢说十拿十稳,但是谁适合当军人,我还是能看准的。你呀你,干什么都不如干军人合适。你自己就真不明白这点吗?"宋泗昌摇头,有些动情。

    "我准备犯一次决策错误,总比守成好。"

    宋泗昌淡淡地:"跟我当秘书如何?我正准备把办公室配给我的那个娃娃换掉。"

    苏子昂惊异了,首先对宋泗昌感到惊异:这个建议对两人都非常重大,说明宋泗昌一直把自己储备在内心某个角落里。而且,跟宋泗昌当秘书,即是进入一个相当复杂、相当可为的领域。前途即危险又灿烂——两者都是苏子昂所喜爱的。苏子昂全部身心都已同意了,但口里竟说不出话,他再次观看宋泗昌表情。

    宋泗昌完全取消了表情,显得对自己的提议甚为自信。

    苏子昂道:"这件事对我大重大了,让我考虑几天行吗?"

    "不行,马上考虑,马上答复。"宋泗昌微笑着,手足都在微笑中摊开了,不以意地道,"太重大的事,考虑起来是没个头的,不如不考虑,当机立断。"

    "我非常愿意做你的秘书,相信自己能做的很出色。但是,"苏子昂脸红热,"提两个保留条件行吗?"

    "说说看吧,我愿意为好助手付代价。"宋泗昌十分巧妙的将"秘书"一词换成了"助手"。

    "我不能把自己全部交给你,我希望能少许保留一点思想上的独立性,有时候甚至当一当你的对立面,当然是在私下场合。另外,我希望你能准许我保持同外界的各种联系,这看起来是信息渠道,实际上又不止是信息。我觉得,给我一点特殊,对你也是利大于弊。"

    宋泗昌断然道:"不行,我要就要个百分之百。有能把自己全交出来的秘书,我敢要么?"

    苏子昂不做声。宋泗昌又说:"此事不谈了。你毕业之后的工作安排问题,我会考虑。你耐心等待,我想不会等太久。"他站起身,松弛四肢,踱了几步,"这屋里有股地毯味道,才换的。新东西用起来并不舒服。哎,我们出去活动活动?"

    "打猎?"苏子昂欢喜道。

    "城里到处是人,有什么猎可打!今天我没事,想到107射击场打打枪去。半年多没放松了,筋骨涩得很。你要是没其它事,跟我一道去。"

    宋泗昌领着苏子昂走出小楼,在花园里等车。他们所站立的位置,恰恰是一个欣赏小楼的最佳角度。苏子昂视线刚角到它,小楼便莹然生辉。绿色琉璃瓦,米黄色楼墙,茶色落地窗,外墙上攀援着几片藤茎植物,深秋季节竟然开着淡紫色小花。苏子昂不禁道:"秋天看上去很像是春天。"

    宋泗昌明白,苏子昂实际上是在称赞这幢楼,另外还奉承自己在人生之秋具备春天那样的力蕴。他耽搁一会才哈哈大笑,又把苏子昂拽回楼里,把每间房子都打开叫他看:卧室、客厅、书房、浴室、晒台,甚至把壁橱都打开了,果然格局迥异,建筑考究,简直比苏子昂父亲以前的住宅还要气派。苏子昂暗中纳罕:宋泗昌今天干嘛这么兴奋?他以往并不在乎吃住之类的待遇嘛。

    两人又回到花园,又回到刚才站过的地方。宋泗昌道:"看出来没,它最早是美国特使马歇尔的公馆,宋美龄专门为他盖的。"

    "哦,五星上将的旧居。"苏子昂豁然了悟,再度欣赏小楼,"好一位历史人物。他绝不会想到留给你了。"

    "妈的!"宋泗昌跺足,"从这一点你就可以知道,蒋介石有位好夫人,一个宋美龄,价值三个美械兵团。"

    "真是的,八百万大军没得天下,我都有点替他可惜。"苏子昂微笑。

    "谁比得上咱们毛泽东呵,"宋泗昌慨叹,"他才是越想越伟大!"

    "奔驰"仍未返回,苏子昂建议宋泗昌改乘车库里的另一台车——"北京"吉普,去107靶场。

    "没有驾驶员,我有执照。当团长时,我的年驾车公里数全团最高。"

    "这个我相信。其实我也会开车,不过是个野路子。"

    苏子昂见宋泗昌眼内有跃跃之色,趁机建议:"那么你开车,我在边上给你保驾。万一出点事,我俩必须一口咬定,是苏子昂在驾车,谁改口谁就是背叛。"

    宋泗昌快意大笑:"背叛好,就照你说的办,咱们快走。等驾驶员回来就完啦。"

    宋泗昌小跑步进车库,钻入驾驶座,扒掉中将军服,摔进苏子昂怀里,撸撸毛衣袖子,发动引擎,挂档,很顺利地把小车倒出车库。

    "我还行吧?哪一天撤了老宋的职,我有办法弄饭吃。"

    苏子昂想:小小的非法是很大的愉快。

    "起步慢些,出门鸣笛,市区中速行驶,交叉路口别压着停车线,交警找茬我对付。好,我看你绝对行。"苏子昂注视宋泗昌每个动作,时刻准备扑救。假如出了事,不管是谁驾车,倒楣的一定是自己。宋泗昌技术比他想象的好,这主要是内心中的沉稳在起作用。苏子昂很少见到宋泗昌如此高兴,于是他也快活起来,不由地想起那位炮兵处长:妈的,要论拍马屁的功夫,老子比你高明多啦。

    小车沿环城西路向郊外驶去。途中,苏子昂几次想替换,宋泗昌不干,说:"你眼红是吧?"

    107靶场属于107师轻武器射击场,该师是人民解放军开放师,各种装备在陆军堪称一流,靶场设施齐全,区域相当开阔。凡是来访的外军将领和著名人士,都在这里观看各类军事表演。之后,还可以任意选择枪械,乒乓打一阵。

    宋泗昌直接驶往靶场南端的射击台。一张铺着绿呢的长桌上,已放置着两支六三式自动步枪,两支五九式手枪,一支五八式冲锋枪和一支班用轻机枪,旁边还架设了一具高倍望远镜。长桌后面,有一只矮几和几张轻便沙发,饮料和水果也准备好了。射击台前方,百米处设置了全身靶,五十米处设置了半身靶。107师的师长和政委从休息室出来迎接,旁边还有几位担任射击保障的战士。宋泗昌与师长、政委略谈几句,然后请他们回去休息。从师长表情看,他挺想留下。宋泗昌道:"不必。统统回去,我又不是来检查工作的。把这几个兵也撤走,我自己打,自己装弹,自己验靶,一切都自己来。"

    师长遵命撤出,射击台上只剩宋泗昌和苏子昂。宋泗昌先剥了只香蕉,边吃边说:"比赛,不然没意思。先从步枪开始,每样武器十发,然后冲锋枪、手枪。机枪不打了,机枪不如步枪有味道。我们赛三轮。"

    "我要赢了呢?"

    "回去你开车。"

    "奖品太小器了。"苏子昂调整望远镜焦距,发现它是炮兵的观测装备,"而且原本是我的,你拿走后又奖给我。"

    第一轮结束,苏子昂在手枪冲锋枪上环数领先步枪输给宋泗昌。第二轮也是,第三轮他在三种武器上都赢了。两人坐下休息,宋泗昌微喘,上半身姿势有点不正常。他说:"下次我把女儿带来跟你比,你肯定打不过她。哼,八一射击队要调她,我不同意。"

    苏子昂真希望宋泗昌有个儿子。真希望。

    "听说你近来身体不太好?"

    "谁说的?"宋泗昌警觉,"我身体很好嘛。你是听谁说的?"

    苏子昂一时语塞,其实他根本没听谁说过,只看他做理疗,顺嘴那么说了。

    "到底听谁说的?值得保密吗?"

    "我想起来了,军区王副司令到学院做报告时,跟我们高级班谈过一次。谈到你患椎尖盘凸出,久治不愈,后来用了他荐的一副江湖偏方,立刻控制住了。他的意思是夸奖那副偏方灵验,尤其是他荐的偏方;更尤其是他在不乏名医名药的情况下敢于弃正取奇,敢用偏方;人谓之伪,他谓之奇;人弃我取,我取人弃,进而转入对军事辩证法的咏叹。实际上,绝不是特意讲你身体如何。"

    "王副司令常到指挥学院?你个直属总参,不归我们军区领导嘛。"

    苏子昂后悔碰撞了宋泗昌心中块垒,不语。

    "王副司令还说什么了?"

    "有一点印象比较深刻,他强调对北伐战争的研究,认为那是国民党军最生气勃勃的早期阶段。交战各方的关系最终为错综复杂。"

    "谈到什么人了吗?"

    "没有。"

    "反响怎么样?"

    "很热烈。坦率说,就深刻程度而言,并没有超出我们在学院的研究深度,但是他一个老八路能这么讲,我们很佩服。"

    "把他的讲话找一份给我,我要学习学习。至于我的身体,不好就不好吧,上午那个医生,也是他介绍来的,医道不见得高明嘛。苏子昂,你不愿意当我的秘书——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很欣赏你的骨气。这方面,你有三分像你父亲,苏司令去世之前,说过我一句预言:不得善终。"

    "这太不像他的话啦!"苏子昂愕然。

    "所以说,你小子并不了解你老子。"

    宋泗昌走向长桌,取枪、填弹、上膛,卧入射击位置。苏子昂在背后注视他,见他动作稳重,持枪有力,神情十分坦然。他右腮贴于枪托,全身凝定,心神聚于远方靶心,食指慢慢动扳机,即将射出他的某种语言。

    "别开枪!靶区有人。"苏子昂急道。

    一个士兵在追一头乱跑的猪,已经闯进射界。猪很壮,看来是头发情的公猪,它东扑西窜,那兵总治不住院他。

    宋泗昌仿佛没听见,仍然据枪瞄准。苏子昂顺着他枪势一看,正指向运动中的猪!士兵紧追不舍,人与猪相距不到两米。苏子昂不敢出声,此时最忌惊扰。那头公猪奔跑出快活来,竟如马一般跳跃,像团毛茸茸的浪头。砰,那猪在空中扭头,踢腿。士兵收不住脚,撞到猪身上。人和猪都摔倒了,过片刻,又朝这边看,表情不明。

    宋泗昌起身提枪,问:"打在什么部位?"

    苏子昂用望远镜观察:"击中前胸,好像贯穿了。"

    "我瞄的就是那里。叫那娃子过来。"

    苏子昂朝士兵打手势,士兵慢慢地、不情愿地过来了,脸上全上恼怒。到面前时,恼怒又变成惊惶。他看见宋泗昌的军衔。

    "哪个单位的?"宋泗昌问。

    "师部通信营。"

    "叫你们韩师长来,跑步!"

    战士敬礼,掉头就跑。

    宋泗昌大喝:"等下,回来!"

    战士又回来了。

    "刚才那颗子弹,你害怕没有,离你很近呀?"

    "没怕!"

    "好,去叫师长吧。"

    战士跑步离去。

    "素质不坏。"宋泗昌赞一句,背着手在射击台上来回踱步。抓了只香蕉欲剥,又放下。

    苏子昂想:就算你是中将副司令,这事也干得过分。他诡笑着:"首长,你好久不打猎喽。"

    "刚才不是打了嘛!"

    苏子昂竟怔住,无言。

    韩师长跑步赶来,呼哧哧喘,到跟前,咔地敬礼:"首长没事吧?"

    "韩正亭,你怎么管理靶场的?猫啊狗哇乱窜,刚才又跑进头猪!你们是开放师,一举一动都显示军区部队的素质。如果今天是军事观摩,你也这么乱来吗?好在只是头猪,要是个人怎么办?话又说回来,跑进个猪比跑进个人更丑!你说是不是?要吸取教训,靶场四周,一定要有严密措施。不光是打靶时插几面小旗就算了,平时也要控制人员接近,不要养成菜场风气"

    韩师长连连颔首,脑瓜内像在记录。

    "还有你!"宋泗昌猛然转向苏子昂,低吼,"眼珠子塞哪去了?这么大个猪跑你枪口上,你还看不见,一枪把人家的猪放倒了,丢人喽!你当兵也二十年了吧?射击一塌糊涂!你给我向韩师长赔礼道歉。"

    苏子昂心跳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跟傻子一样,朝韩师长挪了两步。韩师长赶紧阻止他。

    "那个小战士不错。"宋泗昌侃侃而谈,"弹着点离他很近,他一点不慌。不是吓傻了,是确实有胆子。要搁在实弹学习里,他会相当从容。"

    韩师长先笑出一点,再整个儿笑开了:"通信营的架线兵,单兵活动能力强。全营个个这样。"

    "别吹!"宋泗昌轻轻跺足,"在靶场边呆惯了,也是一个原因。好,我会再来的,告辞啦。"

    "饭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不吃。下次没通知吃饭就不要准备饭。"

    返程是苏子昂驾车,宋泗昌闭目小酣,车身的起伏从他身上反映出来,应该是睡得深透了。快到武陵路时,他突然睁眼问:"你在想什么?"

    "今天再次领教了权威与艺术是怎样结合的。"苏子昂眼望后视镜,通过它看宋泗昌。

    "哼!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体会呢,雕虫小技。有人连这点本事也没有,老想当官。"宋泗昌又闭目。

    进入宋美龄为马歇尔修建的住宅,宋泗昌跳下车。一位少校已在楼厅等候。他迎上前敬礼,匆匆向宋泗昌报告了几句,宋泗昌稍一思索,朝苏子昂走来。

    "本来要留你吃饭,现在我有事,不能奉陪了,你自己进去吃吧,我已经让人给你备饭了。听说有活蟹,便宜了你。酒在橱子里,别喝醉。"宋泗昌停顿一会,正色道:"你的任职愿望,我考虑过了,现在给你最终答复,你给我听清楚:毕业之后,你暂时不能提拔,还是干原职,炮团团长。原单位撤并了,再给你找一个,恐怕不如原先部队理想。如果你坚持转业,我不留人,也不发话帮你,你好自为之。"

    宋泗昌登上"奔驰",迅速离去。

    苏子昂不等车后那缕蓝烟消失,大步走出马歇尔公馆。内心自语着:孤独而凄凉,和来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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