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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

    西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渐渐隐去,暮色很快就把四十里钢城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仙峰市在全国知名,并不是因为有仙人山风景区,而是因为东方钢铁集团公司坐落在这个城市里,城区内的百余万市民中,东钢职工及其家属占了近八成,所以多年来就有“东钢打雷,仙峰就要下雨”的说法。不仅城区的一半地盘被东钢占据,更让历届仙峰市领导气短的是,东钢一个月上缴的利税额比仙峰市地方企业全年创造的效益都要高,而这笔钱却不归地方财政支配。正因为如此,仙峰市的市委书记、市长们在东钢老总面前总是不能理直气壮地说话,就像年轻的继母面对已经长大成人、事业辉煌而且掌握着家庭经济命脉的长子一样,一言一行常常要看人家的脸色。仙峰市不被人称作“山城”却被尊为“钢城”“钢都”正是缘于此。对这一点,苏云骋也毫无办法,虽然他多次在不同场合呼吁,仙峰市是个旅游名城,却仍然改变不了世人对这个城市的传统印象。

    华灯初上,市委、市政府前面的东方广场突然热闹起来。市委宣传部和市文化局联合主办的首届社区文化建设成果展演活动在铿锵的锣鼓声中拉开了帷幕。这是年前市人代会上提出的“提高城市品位大行动”具体内容之一。苏云骋在做政府工作报告时强调,除了在基础建设上要全力抓好十件大事外,软环境的治理也要跟上;配合街道变社区的体制改革,对更好地发挥居委会的作用要有更大的力度。穆有仁和冉欲飞在一起一碰头,就搞出这样一个方案——选派一百名大学毕业生充实到各居委会任主任或副主任,由他们主抓社区文化建设,以迎接“五一”国际劳动节为契机,组织一场大型广场文艺晚会,展示各个居委会的新风貌。

    由于是以市委宣传部的名义发起的活动,而且市、区文化部门在人力、物力、财力上给了很大支持,所以各个社区的党的工作委员会表现得都很积极,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排练出许多过硬的节目。今天的展演,是在各城区调演的基础上优中选优最后确定的节目。

    为了表示重视,苏云骋率领市级领导成员全部出席了展演开幕式。万余平方米的广场上人头攒动,丝竹幽扬,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穆有仁坐在苏云骋身边,不时向他介绍节目的情况。冉欲飞作为展演活动的总指挥,在舞台后面坐镇,忙得嗓子都嘶哑了。

    “去年您在全市宣传工作会议上提出要大抓‘主旋律’作品,真是太重要了。”穆有仁说“会后这段时间,宣传部和文化局联手搞了个‘精品工程’,确定了几出打炮的大戏,试演以来,反响非常热烈,特别是京剧团的五幕现代戏弄潮人,更是大受欢迎。您若有兴趣,可不可以亲自看一场汇报演出,给他们把把关?”

    “文艺方面我是外行,谈不上把关。”苏天骋笑着说“不过京剧嘛,我还是喜欢的。也好,你和冉欲飞安排一下,哪天把市委、市政府负责意识形态工作的领导和部门找到一起,大家一起去欣赏欣赏嘛!还有,最好再请几位戏剧界的老前辈或者专家,他们是可以把关的。”

    穆有仁高兴地连连点头。

    姜秘书穿过人群走到苏云骋面前,告诉他省里肖副省长来电话。苏云骋起身往外走,同时示意穆有仁跟着。穆有仁越发受宠若惊,忙不迭地跑在前面为苏云骋引路。三个人一道往几步开外的市政府大楼走去。

    穆有仁今年快四十岁了。上学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没读过几天书就到“广阔天地”去接受“再教育”了。后来恢复高考,由于底子薄,只考上仙峰市属的师范学校,毕业后委委屈屈地当了个小学老师,专教美术。但他头脑灵活,嘴巴也甜,而且还能画两刷子,很快就被区教育局一位喜爱画画的副局长相中,抽调上去做了干事,一年多后又通过关系进仙峰日报社搞版面设计。在报社,他知道自己学历、资历、能力都算不上上乘,所以就本着“夹着尾巴做人”的原则,兢兢业业地埋头苦干了十年,终于从一个普通编辑一步步上台阶,最终成为报社的最高领导——社长、总编辑兼机关党委书记。古明帆来仙峰就职后,他得知新市委书记是秋未寒当年的老师,便把秋未寒硬生生地从一个文化部记者直接提为主抓采访工作的副总编辑。此举不仅令秋未寒很尴尬,也在报社内引起很大议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穆社长是拿着秋未寒当礼物,给市委书记暗送秋波。穆有仁听罢却是一笑了之,他的处世原则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只要牌坊能立起来,即使当过婊子又能怎样!

    在苏云骋的办公室里,穆有仁喝着姜秘书倒的茶水,侧耳听着市长和副省长的谈话。肖副省长显然是对高速公路的施工进度不满,苏云骋在解释资金啊,勘测啊,动迁啊,工程队啊,等等等等,口气也挺强硬。这倒是个有个性的主儿。穆有仁暗想,若是自己,绝对不敢对上司用这种口气说话。

    放下电话,苏云骋坐到穆有仁身旁,拿着一张名单问他:“宣传部报上来的下派科技副县、区长的人选,组织部有什么意见?”

    “事先我和他们沟通过,他们认为可以。”

    穆有仁斟酌着回答,不明白苏云骋的心思。

    年前,省委从培养后备干部的角度出发,要求各地、市选拔一批优秀人才充实到县、区担任主抓科技工作的副职,市委组织部根据苏云骋的意见,给各部委办局分配了指标,市委宣传部也应当选派两人。穆有仁报上来的名单中有秋未寒。

    “这个秋未寒是怎么回事?他不已经是副局级了吗?”苏云骋问。

    “这个嘛”穆有仁踌躇起来。他没想到苏云骋会对每个人选“过筛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提出这个人选,穆有仁的确是在搞小动作,原因在于他对秋未寒的不满。当初破格提拔秋未寒,本是想借他的力量增加一些在市委书记这杆“秤”上的砝码,至少能让他在关键时刻给自己说两句好话,不料,这秋未寒就是不识抬举,不仅一点实质性的忙都不肯帮,时不时地还要在工作上出自己的丑。那时他正在活动着要当宣传部的副部长,按惯例,市委机关报的社长兼总编辑晋升为宣传部副部长是水到渠成的事,他的目的不在于当副部长,而是要坐那把属于市委常委身份的部长交椅。古书记调来仙峰市时,家属没跟来,一个人住在市委招待所里。一天晚上,他请秋未寒陪自己去招待所看望尚未打过交道的古书记,起初秋未寒百般推托,最后虽然勉强去了,可是把他介绍给古书记后便在一边鼓着脸一声不吭,活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古书记倒是平易近人,仔细打听了报社的情况,对舆论宣传也讲了一些很中肯的意见。善于察言观色的穆有仁看出来,古书记对秋未寒这个弟子很是喜爱,言谈中流露出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的感情,这愈加让他认识到自己手中这枚“棋子”的分量。时隔不久,市委机构调整,他自然而然地成为宣传部的副部长,不久部长上调省里,他又受命“牵头”成为宣传部事实上的“一把手”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副部长一当好几年,古书记就是不肯给他“扶正”市委常委也因此而迟迟当不上。他百思不得其解,左打听右打听,有知情人告诉他,说是古书记私下里认为他“人品欠佳”这令他心寒了好长时间,认定在古书记手下自己不会有出头之日了。为了挽回上司这个不良印象,他在古书记面前拼命表现自己,也或明或暗地拜托秋未寒在老师面前做做工作,可直到古书记在省城病故,他的目的也没能达到。这使他一方面对古书记心有嫌隙,一方面暗恨秋未寒不肯成全,始终对他耿耿于怀。

    下派科技县、区长,按组织部的文件要求,基本上应当从拟晋级的现任正科级干部中选人,这样,当上副县、区长就等于提拔了一格。秋未寒已经与副县长或副区长同级,不应在选择范围之内,穆有仁却单单选中他,而且计划让他到仙峰市所辖最偏僻、最落后的后洼县去。这个安排过于扎眼,所以苏云骋一问,穆有仁感到难以解释了。

    “对有培养前途的干部,也不一定囿于什么级别。”他字斟句酌地说“未寒同志出了家门进校门,出了校门进机关门,是那种所谓的‘三门干部’,缺少基层工作的经验,我想借这个机会把他放下去锻炼锻炼。”

    苏云骋不置可否。

    “未寒这个同志呀,书生气太浓,总喜欢与上级唱反调,比如上次讨论贯彻市人代会精神时,他的态度就很偏激,我没少批评他。”

    “他肯讲别人不敢讲的话,未必不是个优点。”苏云骋抬眼道“我倒挺欣赏他这点书生气。”

    “那是,现在我们缺的就是肯讲真话的人。”穆有仁小心翼翼地附和了一句,又说“他是古书记的学生。想必古书记也挺欣赏他。”

    苏云骋瞥了他一眼,心里有些不快。作为市长,他与古明帆配合得并不是很融洽,在市里局以上干部当中已是公开的秘密。穆有仁此言显然有提醒自己的用意,而这是他所反感的。他与古明帆在工作上的分歧并没有导致感情上的隔膜,相反,在任何场合他都很注意维护古明帆的“一班之长”的威望,古明帆英年早逝,他也着实感到难过。对于秋未寒,他只把他看做是一个不太成熟、社会经验欠缺但才华横溢、为人正派的年轻干部,并没有刻意将他划入自己的“政治对手”旗下。一个政治家,不应当是小肚鸡肠的庞涓,而应当是心胸能包容天下的蔺相如。他自信自己在这方面是站得住脚的。

    苏云骋当然明白自己手下这位宣传部副部长是在借公事而泄私怨,但他不想让穆有仁难堪,便建议道:“用人要用得其所,秋未寒是个文人,又不是理工科毕业,派他去那么个远县抓科技,不是难为他吗?我看还是让他去文化局吧,当局长,这个行当他应该是能拿得起来的,何况,冉欲飞干了四五年,也该换换地方了。”

    穆有仁大吃一惊,本想冠冕堂皇地“踩”秋未寒一脚,不料却成全他由副局级变为正局级了。他忙问:“那冉欲飞怎么办?”

    “冉欲飞今年三十三四了吧?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以考虑换个环境嘛!”

    穆有仁不禁目瞪口呆,他的脑海里倏地闪过外界流传的关于栾副市长退位的说法,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36

    下班的铃声刚响过,秋未寒接到冉欲飞的电话,约他到茶寮小坐。秋未寒有些迟疑,晚上他一般不太喜欢在外面参加一些交际,况且夏珊珊也不高兴他与冉欲飞交往过多。冉欲飞猜出他的心思,笑着说:“你是怕回去后珊珊不让你上床呀?告诉她,今天晚上可是有正经事谈,欧阳副市长也去,他很想和你这个未来的文化局长交个朋友哩!”

    “你瞎说什么哪?”秋未寒莫名其妙。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蒙在鼓里呢!”冉欲飞开心地说“苏市长钦点让你当局长,你小子偷着乐去吧!——瞧,我这当老兄的还得给你让位,你看你多有面子!”

    冉欲飞简单介绍了穆有仁向他透露的情况。秋未寒听他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便答应去茶寮。他住的地方不远有一处名叫“芜茗斋”的茶吧,过去两人常去品茗聊天,于是约好依旧到那里见面。

    “欧阳副市长可能也去,你到时可要热情一点,不要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神态。”冉欲飞特意叮嘱道。

    大楼里的采编人员陆陆续续回家了,秋未寒拨通家里的电话。夏珊珊一听他提冉欲飞,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理他干什么?不去!”

    秋未寒吞吞吐吐地把冉欲飞传递的信息告诉她。

    “真的?”夏珊珊突然叫起来,吓了秋未寒一跳。可是紧接着她又表示怀疑了“不太可能吧?你顶了他的位子,他还有心情请你去喝茶?”

    秋未寒也是半信半疑,他告诉妻子,自己去看看,冉欲飞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秋未寒谢绝司机相送,信步走出报社大院。冉欲飞那俊朗的面庞在他眼前浮现出来。说起来,冉欲飞只比他大三岁,可他却觉得,这个老大哥在为人处事上像比自己年长几十年似的,经验极为丰富。从心里说,他感觉冉欲飞虽然圆滑一些,但对他秋未寒还是很诚心的,每到节骨眼上都能善意地给他一些提醒和帮助。他自信,冉欲飞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当然这里面有多方面的因素,一则当初冉欲飞狂追夏珊珊时,秋未寒忠心耿耿地给他当了几年义务通信员,后来他抛弃夏珊珊弄得满城风雨时,又是秋未寒义不容辞地“替”他做新郎,使他避免了身败名裂的下场;二则秋未寒是个不谙世事、没有野心而又与人无争的书呆子,不论在哪个方面都不会对他构成威胁。这几方面的缘故,双方都心知肚明,所以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相互交心。

    “芜茗斋”是个不大的茶社,主人把它装饰得古色古香,令人一进门就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受。秋未寒挑了个小间,叫了一壶“铁观音”和两盘小点心,刚刚坐下,门帘一挑,冉欲飞陪着欧阳举走进来。

    “到底是文人作派,比我们这些俗客雅得多。”欧阳举与秋未寒握手,笑着打趣道“换了我请客,肯定是要到‘醉八仙’去喝一通,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地方来!”

    秋未寒与欧阳举也打过交道,彼此相识,只是没有深交。他客套着让两人入座,听着冉欲飞一口一声地称欧阳举“大哥”知道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了。

    冉欲飞今天很兴奋。早晨一进办公室,穆有仁的电话就过来了。虽然消息未经证实,而且还需要市委常委会讨论和市人大表决通过,但苏云骋作为市长和代理市委书记,他的意见必然有强烈的导向作用,被否决的可能性不大。秋未寒不仅没有被“发配”到乡下去,反而获得提升,这固然令人高兴,但冉欲飞更高兴的是苏云骋准备让自己也“换个环境”当了多年的局长,如果不是干得太孬,那么只能换更高一层的“环境”了。栾副市长马上要“到站”由文化局长接任主抓教科文卫的副市长是顺理成章的事,何况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活动这件事。他也风闻穆有仁、安东旭等人都在觊觎这个位置,但如果苏云骋有明显的倾向性,这个事也就板上钉钉了。穆有仁主动打电话示好,就表明他已经断了这个念头,也是,他还有当市委常委的机会呢。

    “瞧你这寒酸劲儿,欧阳大哥来了,这些东西怎么能拿得出手!”冉欲飞半开玩笑说着,把欧阳举让到主座,解释道“我这位小老弟不喜欢去酒楼,他对茶道有些研究,所以我让他到这里见面,可是也不能灌一肚子茶水呵!”

    他一口气点了好多样卤味小吃,又要了一瓶“人头马”欧阳举笑了:“你是来品茶还是来喝酒哇?”

    “欧阳副市长”秋未寒刚开口,就被欧阳举打断了:“八小时之外没有市长不市长的,你要瞧得起我,就照欲飞的样子叫我大哥好啦!”

    “对对对,党内一律称同志嘛,未寒,你何必那么拘谨。”冉欲飞调侃地说。

    三个人边喝着酒边闲聊,秋未寒听得多说得少,他在这种场合一向不爱出风头,另外,这两个人都比他年纪大,阅历广。但他明白,欧阳举与冉欲飞的交情不一般,冉欲飞表现得很随便,欧阳举也十分放松,甚至不时开一两个带点“荤”味的玩笑。现在的官场就是这样,很容易形成小圈子,一个领导者,如果没有一伙捧场的人,他连一天也干不下去。进到小圈子的就是“自己人”在自己人当中是没有原则、政策、道义可言的,用欧阳举的话说,咱是党的人,党的事要办,可是哥们的事也要办,即使党的事不办,哥们的事也要办。这句大实话道出了小圈子的利益关系。

    话题说到秋未寒的任职问题,欧阳举向他祝贺:“未寒,有了这一步,你就可以在更大范围内展示你的抱负了。别看只是升了半格,可是关键性的半格哟!多少人当了一辈子副局级,也扶不了正呀!我也高兴,我又多了一个好哥们。”

    秋未寒明白,欧阳举是在暗示,要把自己拉进他的小圈子里。他客气道:“其实我不适合做领导,尤其不适合当一把手,欲飞在文化局经营多年,我的能力,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他的水平啊!”“你这话就不是实事求是了。”欧阳举笑道“仙峰市还有谁能比得上你的笔头子?获创作大奖的不就你秋未寒一人嘛!对了,上次苏市长向我介绍你那部长篇小说,什么时候你送我一本?别以为我这粗人就不爱读书,跟着你这样的文人附庸风雅也是好的。”

    “过奖了。”秋未寒嘴里客套,心里却很受用,毕竟自己的作品为人看重是件开心的事“按说搞点创作我还不犯愁,可是当领导摆弄人,就打怵了。文化口都是知识分子,难呐!”

    “不用愁,以后可能还是欲飞领导你,搞好了,他就是主管文教事业的副市长,他不会看你的笑话。”欧阳举慷慨地说“有什么难处你可以直接去找我,大哥舍出命去也要帮助你。”

    “未寒,大哥有这个态度,你还不喝一大口?”冉欲飞劝说道。虽然欧阳举说的“副市长”还没有成为事实,他还是有些飘飘然。

    喝着聊着,一瓶洋酒见了底,见欧阳举兴致正高,冉欲飞又要了一瓶,边斟酒边说:“珊珊在家没有?把她找来好吗?欧阳大哥可是有名的票友呵!”

    “好呵,”欧阳举高兴地说“我在来的路上才知道你和珊珊是一家。我看过珊珊的戏,真棒。不过她今天晚上肯赏光吗?”

    他的眼中流露出难以捉摸的笑意。

    见欧阳举说到这个份上,秋未寒只好给夏珊珊打了电话,夏珊珊不肯出来,秋未寒笑着说:“你要不来,我这当老公可就太没面子了。——你给我带一本日落煤山来。”

    十分钟不到,夏珊珊就来了,一眼看见欧阳举,她显然很意外,在门口怔住了。她没想到他也在这儿。忽地一下子,她的脸变得绯红。

    “认识欧阳副市长吧?”秋未寒给她让了个座,接过她手里的书。

    “市长好。”夏珊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机械地点点头。她心里很乱,这个场面是她最害怕出现的,何况在场的三个男人都与她有这样那样的瓜葛。

    “珊珊,好长时间没看过你的演出了,真有些想了。”欧阳举笑得很自然,可是夏珊珊总觉得他的话里别有用意“你肯不肯收我做徒弟呀?我的清唱水平够不上专业,在业余爱好者当中还能排上号的。”

    说起京剧,在座的都不算外行,所以聊得还算融洽。秋未寒打开书的扉页,想写几个字。他琢磨着写什么好“赠欧阳副市长”?容易被人认作巴结领导;称“欧阳大哥”?又容易让人看作是套近乎。想来想去,他写了“欧阳举同志覆瓿”几个字,既文雅又显得不卑不亢。

    冉欲飞提起京剧团正排练的弄潮人,说:“珊珊,这台戏你可得下力气演好呵,这是今年文化局抓的重头戏,等着到省里拿奖呢,苏市长都很重视。”

    “你写的剧本,团里还敢不上心?熊团长一天到晚念叨的就是弄潮人弄潮人,烦死了。”夏珊珊不打正眼看他,嘲讽地说。

    第二瓶酒也光了,欧阳举建议散席,冉欲飞抢着买了单。走出茶寮,几个人分手作别。夏珊珊挽着秋未寒的胳臂往家走,听他介绍文化局的人事变化一事。她有一种满足感,觉得丈夫给自己争得了面子。京剧团也归文化局领导,从此,她就成为文化局里的“第一夫人”了,这份荣耀是她过去不曾想过的。

    “可是夫子,”她突然显得心事很重“今天晚上你不该叫我来。”

    “为什么?”秋未寒不解地问。

    “我不愿意见他们。”她简单地回答。

    37

    从“芜茗斋”出来,欧阳举仍有余兴,便要去洗温泉。他亲自开着车奔“华清池”而去。凡是属于八小时之外的业余活动,他一般都不用司机。司机和秘书跟在身边,好多事不方便。秘书小刘和他的司机也很知趣,从来不过问他的去向。

    “华清池”的老板见副市长驾到,亲自安排他们到贵宾房洗浴。欧阳举是这里的常客,他谢绝老板陪伴,和冉欲飞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在按摩椅上,各自召来一个小姐,让她们做足部保健按摩。

    “喂,欲飞,听说当初你和夏珊珊处过对象?后来她怎么跟秋未寒了?”欧阳举饶有兴致地问。

    “一言难尽。”冉欲飞不想多说,便换了话题“你若是喜欢她,倒是可以多和她接触——你是京剧票友嘛。”

    欧阳举只是笑,却不接话。

    “珊珊这个人哪,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虚荣心太强。”冉欲飞感慨道“不过女人的韵味嘛,还是有的。”

    “不假,的确有味儿。”欧阳举不自禁地应道,却没注意冉欲飞略带异样的目光。洋酒多是后返劲儿,他的大脑开始变得迟钝,自己在说些什么也没有印象了。恍惚间,似乎又是在和夏珊珊缠绵着。从在东钢当处长时起,欧阳举身边就没少过女孩子,但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逢场作戏。那些女孩子,或妖艳,或娇媚,或酸味儿十足,或辣性逼人,他都能应付裕如,周旋得当,可是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却不多。只有夏珊珊,她的雍容,她的冰清玉洁,她的雅致,她的柔媚温婉,真正让他动了心。她是使他下本钱最大的一个女人。他不敢保证以后不会再对其他女人动心,但从夏珊珊身上体会到的女人的成熟却是他终生难忘的。每次和她在一起,他都有这样的感受。这种成熟是什么?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他认为,这就是男人常说的女人的“韵味”男人们常常为此而痴迷。

    冉欲飞从欧阳举暧昧的表情里猜到点什么,想到文化局里不少人说,刘秘书隔个三五天就接夏珊珊出去一趟,心里不免有些拈酸。自己和夏珊珊恋爱多年,始终没能碰她一下,这花心市长很可能早就把这朵人人垂涎的名葩“摘”到手了,瞧他那得意的样儿!

    他不禁为秋未寒打起抱不平来。无论从哪方面说,秋未寒在仙峰市都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了,才学、气质、人品,冉欲飞自认他都要居于包括自己在内的市里这些局级干部之上,只是他在当今官场里过于稚嫩。他可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学者、专家,却肯定当不好这个文化局长。按说以他和古书记的关系,早就应该出息了,可是古书记在仙峰主政五六年,他居然毫无长进,仅此一点,就证明这个人政治上的“弱智”程度。而夏珊珊崇尚的是出人头地,万人瞩目,追求的是鹤立鸡群,一鸣惊人,也难怪,愈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女人,愈是有强烈的成功欲,不仅自己盼望成功,也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人人羡慕的成功者。从小在县城里长大的夏珊珊这种虚荣感,从与她相识之初,冉欲飞就感觉到了。在县城里是人人仰慕的公主,到了仙峰市却变得默默无闻,这种落差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在这种情况下,倘若欧阳举略施小计,再清纯的女孩子也抵御不了金钱、权力和荣华富贵的诱惑的,何况夏珊珊这种看上去很冷,而内心里却包着一团火一样的女人。

    所以,冉欲飞断定,欧阳举大概早就把夏珊珊当成自己的“俎上之肉”了。

    正在胡思乱想,欧阳举的手机忽然响了。他从半睡半醒间睁开眼睛:“哎,晋国,正好正好,我正要找你哩,在华清池!来吧来吧,你小子捅大漏子啦。”

    时间不长,汪晋国就到了,显然也是刚从酒桌上下来,脸红得像关公。与冉欲飞打个招呼,直截了当地对欧阳举说:“大哥,我听说市里正组团去西欧四国考察,你能不能跟老板说说,让我也跟着去开开洋荤?”

    “嘿,你小子的耳朵够长的了。”欧阳举笑道“省外事办的批复今天才到,你就知道啦?谁告诉你的?”

    “常言道,秦桧还有两个好朋友哩!”汪晋国说“我不敢去跟老板提,怕他骂我,只好拜托你啦!”

    欧阳举没表示帮不帮这个忙,而是突然正色道:“我从今天的‘市情通报’上看到,你那里有个乡派出所下去收提留款,打死人了?”

    汪晋国紧张地问:“这事老板也知道了?”

    “他大概还不知道,今天他去省里开会,过几天才能回来。”

    “拜托,大哥千万帮我圆了这件事,可不能让老板知道呀!”汪晋国着急地恳求道。

    “你呀,净让别人给你揩屁股,还想出国呢!”欧阳举不屑地觑了他一眼“你赶快去找栾副市长吧,可能他已经批示市公安局立案了。另外,明天你抓紧把死者家里安抚好,别让他们到处闹。有什么办法?花钱消灾呗!”

    汪晋国真有些慌了手脚,顾不上再提出国的事,急匆匆告辞而去。

    “瞧瞧,欲飞,就是这么副德性还当县委书记呢。你以后可别像他这样,净给大哥添麻烦。”欧阳举品评着汪晋国,话里话外却不无自得。

    冉欲飞连连点头,表示心悦诚服。

    38

    这天是周一。早晨刚上班,秘书长郭斧就把打印得工工整整的本周重点工作提示放在苏云骋案前。他大略扫了一眼,告诉郭斧通知市委常委们都过来,同时请非常委的副市长也参加。他要召开一次常委扩大会。接着,他亲自打电话把穆有仁叫过来。

    “有仁,这个讲话稿我看了。”苏云骋从公文包里取出宣传部为他起草的在市文联大会上的讲话,在手上掂了掂“基本思路还可以,但是我的意见是,最好能提出点带有鼓动性的、能起到指引方向作用的观点或者口号来。”

    “请苏市长指示。”穆有仁谦恭地取出本子和笔,在沙发上坐下来。

    “咱们一起来探讨一下。”苏云骋摆摆手,意思是不要急着记录“仙峰市是个重工业城市,历来是以东钢而在全国出名,可是仙峰还有丰富的旅游资源,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这些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发掘,这就使外界一提起仙峰,脑子里就是个‘傻大黑粗’的形象。说到底,原因在于我们过去对‘文化兴市’重视不够。这几年,除了秋未寒的日落煤山之外,还有什么像样的作品在全国打炮了?”

    穆有仁说了几出戏剧的名字。

    “那些戏的影响都不大,算不上上乘之作。”苏云骋摇头“何况我们也缺少在省内,在全国文化界有影响的领军人物。所以嘛,我想借这次文代会的东风,正式打出建设‘文化型城市’的旗号。文代会是五年开一次吧?那好,你们和市文联、文化局一起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提出个具体目标,比如在未来的五年内,我们要培养出多少名在省内外有一定知名度的作家、诗人或者戏剧家、画家等,要拿出几台能够产生轰动效应的舞台剧,出几部长篇小说或者诗集总之吧,五年后,仙峰市的文化地位在全省能不能进入前三名?这次大会要敢下决心。”

    “您的意见真是高瞻远瞩,非常重要,我马上回去落实。”穆有仁显出一副大受启发的样子表态说。

    “具体开会日期定了吗?”

    “文联建议五月二十三日正式开幕,会期两天半。”

    “五月二十三日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的日子,文联选择这一天开幕显然是有纪念之意。”苏云骋点头表示同意,又补充道“通知市领导,那天尽量都出席;另外,可以请中央和省里一些文化界名人到会,借他们的嘴为我们作宣传嘛!”

    穆有仁连声喏喏,接过苏云骋递过的讲话稿,临出门时,他突然停住脚步,欲言又止:“苏市长”

    “你还有什么事要讲?”苏云骋说“我要去开常委会了。”

    穆有仁踌蹰片刻,赔着笑脸说:“您先开会去吧,什么时候您方便,希望能给我点时间,我有点个人的事情要向您汇报。”

    苏云骋送走穆有仁,走进小会议厅。这里本是他召开市长办公会的地方。过去的市委常委会都是在市委大厦的常委会议室里开,自他代理市委书记后,就挪在这里开了。今天的议题比较简单,进程也很顺利,两件事,一是就市、区、县机构升格方案形成决议,然后以市委建议方式提交市人大表决通过。二是提名冉欲飞为市长助理,协助栾副市长主抓全市教科文卫工作。让他先当助理只是一个过渡,一则栾副市长尚未正式退下来,二则提任副市长需要市人大批准,苏云骋对市人大会是什么态度心里没有把握,而任市长助理则不需要过人大那一关。

    与会者无人表示异议,两件事都是满票通过。这个结果在苏云骋意料之中。当今中国的政治体制,说是先民主后集中,其实民主也好,集中也好,都是一把手意志的体现。就拿提拔干部来说,市委书记如果执意要用张三,十个常委有九个反对也没有用;反之,市委书记铁了心不想用李四,十个常委有九个拥护也是白忙。说是书记的一票和常委的一票分量相同,可是谁都知道,书记那一票的“含金量”就是和其他常委的票不一样!你说他搞“一言堂”?也未必,提不提拔某个人,书记自会讲出道理,就像有人开玩笑说的那样,总结一个人的优点,可以把他树为劳模;而同一个人,你若专挑他身上的毛病归纳起来,把他投进监狱也不过分。“权大嘴就大。”这就是官场民主的现状。何况苏云骋现在是党政一把手集于一身,无论是常委会还是市长办公会,都是他来拍板,更是名副其实的“一言堂”有哪个部下那么不识趣,会去拂主要领导的心意。

    苏云骋很满意。把冉欲飞提起来,除了通过这两年的观察,他认为这个年轻人的确有一定能力之外,还有一条不能拿到桌面上的理由。冉欲飞的父亲从当仙峰市副市长到当人大常委会主任,对苏云骋一直很赏识,自苏云骋在轻工业局工作时起,他就给过不少或明或暗的关照。春节期间,苏云骋去给他拜年,退下去多年的老主任很关心地打听自己儿子干得如何。当然,老爷子并没有让苏云骋重用冉欲飞以报答自己之意,但从那时起苏云骋就暗自动了这个心思。他认为自己是个重感情的人,无论是在政坛上还是在生活里。

    39

    秋未寒没想到穆有仁会不约而至。当秋叶在门口喊“哥,来客了”时,他仍埋头读着手里的书,根本没往心里去。家里的客人多是夏珊珊那几个要好的姐妹,他是个不喜交际的人,很少到别人家里去,他的同事或朋友也少有人来。

    “哟!副部长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敬请恕罪。”秋未寒放下手头的书,接过穆有仁脱下的风衣,半开玩笑地把他请到自己的客厅兼书房里。

    “饭后信步南山,偶然路过宝地,故而登门造访,不速之客,有失礼貌吧?”有仁也学着京剧里的道白戏谑道。

    两人都笑起来。秋未寒把夏珊珊叫出来。夏珊珊显得很高兴,亲手给客人泡了一杯黄山毛尖茶:“部长难得来我家一趟,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只好‘清茶一杯敬亲人’。”

    “君子之交淡如水嘛。”秋未寒自嘲似地说“当年曹琨当上‘大总统’,冯玉祥给他送的贺礼就是一坛清水。”

    穆有仁托起茶杯,上面仿佛印着夏珊珊手上淡淡的脂香。他好似无意地瞄了坐在身边的女主人一眼,暗地里着实为她的标致和风韵而惊叹。夏珊珊今晚一副家居打扮,穿着嫩黄色体形衫,婀娜的身姿如春柳临风,凸乳蜂腰,曲线毕露;柔亮的长发用一根紫色发带随意束着,薄施粉黛的脸颊像剥壳的蛋青般细腻光洁;婴儿似的睫毛和细长的眼角总像是含着笑意,小巧的鼻翼和豆蔻色的芳唇搭配得精美绝伦,让人不能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秋未寒这小子真是“痴儿自有艳福”天知道冉欲飞当初为什么娶进那个俗不可耐的“河东狮子”却舍了这么个人人见了都要垂涎的尤物!只是听说欧阳举明里暗里地总带着她在一些交际场合出现,甚至有人说那位副市长被这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在会场上打瞌睡都念叨她的名字,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不过话说回来,哪个男人在这样绝色的女人面前能不动心?何况欧阳举那样出了名的情场老手!恐怕只有秋未寒这个呆子还蒙在鼓里吧!

    “最近读点什么?”穆有仁拉回自己的思绪,拣起秋未寒放在茶几上的书,那是美国人保罗福塞尔写的恶俗。

    穆有仁有个特殊嗜好,就是藏书。前年省青年联合会树立“十大青年藏书家”他荣膺其名,一时成为读书界的名人。平心而论,在这方面,他也可以算得上半个专家,对什么孤本、缮本,宋版、明版,都明白一些。秋未寒对他的许多作派看不大上,唯独与他能谈到一起的,就是评书、品书。在购书上,穆有仁还是肯花钱的,在学校时就舍得自己掏腰包买一些大部头;到报社和市委宣传部后,有了花公款的条件,买起书来更是不在话下。秋未寒书架上那套精装中国十大古典名著就是他送的。

    秋未寒说:“报纸上正在讨论什么是时尚,七嘴八舌的怎么说的都有,可没有人能给时尚下个准确定义。我想试试写篇文章参与讨论,找了几本书开通开通思路,这个福塞尔倒是个研究时尚的专家,像她们这号人读过了,肯定会扫兴不少。”他指指妻子。

    夏珊珊白他一眼“我们这号人怎么啦?谁还不兴许时尚一点儿?有几个像你一样,年轻轻的打扮得像个老头子似的!”

    “所谓时尚,也就是街面上说的时髦而已。”穆有仁的兴致被调动起来,摩挲着手里的书“珊珊说得对,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有理由追求时髦,特别是年轻一代,总不能再像‘文化大革命’年代全国上下都是黄军装、蓝工装那种样子吧?”

    “时髦也好,时尚也罢,我都不反对。”一进入辩论状态,秋未寒就亢奋起来,思路变得格外清楚,话也说得流畅多了“关键是要搞明白,时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求时尚?时尚应当是什么品位?”

    穆有仁禁不住笑起来:“未寒,你提的问题理论色彩太浓,大街上的帅哥靓妹们感兴趣的是标新立异,或者领导潮流,可不关心你讲这一、二、三、四的大道理。是吧,珊珊?”

    “就是哩,等你把这些理论搞明白了,外面的时尚早就过去了。”夏珊珊撇嘴。

    “这正是问题所在。”秋未寒不但没被说服,反而愈加理直气壮,起身取出福塞尔的另一本格调“你们看,大众都在那儿谈论时尚,福塞尔就写了这本书,以‘格调’来诱惑人们去追逐时尚。于是全世界的人都把这本书当成‘摩登指南’,如何穿衣、如何用餐、如何说话、如何处事好家伙,前两年这本书译成几十种文字,一版再版,畅销全世界。可是当人们捧着格调孜孜不倦地学习、模仿时,还是这家伙,又写了一本恶俗,嘿,他倒转枪口对着受他鼓动拼命崇拜时尚的信徒们开了火,你瞧他怎么说——‘将本来糟糕的东西扮成优雅精致、有格调有品位,并把它当成时髦或时尚去追求,就是恶俗’!哈,那些照着他的书去学去做,去亦步亦趋地追崇时尚的傻瓜蛋,这下子又被他打入恶俗之列了。你说,谁还敢自称是时尚中人?”

    “你赞成福塞尔的观点?”穆有仁欣赏着这两本书,他的藏书里还真没有福塞尔的作品,这个美国人对他来说很生疏。

    “不能说完全赞成,我倒是受了点启发。”秋未寒得意地站起身“在我看来,时尚是什么?时尚是流行感冒,是一个温柔的、甜蜜的骗子。”

    夏珊珊不屑地笑了笑。

    “说下去!”穆有仁鼓励他。同在文人圈子里混,对耸人听闻的观点总是感兴趣,这是他和秋未寒、冉欲飞等人共同的特点。

    “从理论上说,现代时尚来自大众的自觉认同,可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时尚的形成主要源于商家的主观引诱,一方面他们要对某种商品或行为方式的定位进行精心策划,另一方面,他们要对公众认同这种商品或行为方式的程度进行揣摩和评估。这两方面的操作达到和谐一致时,时尚就露头了。而时尚一旦产生,就会像感冒病毒一样迅速传播,导致越来越多的人‘中毒’,社会成员的百分之十染上这种‘病’,便意味着时尚的形成。”

    “妙论!”穆有仁击掌叫好“这是‘感冒’说,为什么又说它是骗子呢?”

    “制造时尚的人就像在栽树,他先在树上挂上一些果实,然后告诉公众这就是时尚之果。当人们争着去采摘时,他却跑到前面又栽了一棵树,挂上不同的果实,然后告诉公众,这是新的时尚,引得人们再次蜂拥而上。他就是这样一步步地哄着你去摘取永远摘不完的时尚果实,使树下的人以为自己永远没有达到真正的时尚程度。最后的获利者是谁?只有那个栽树的人,受害者则永远是崇尚和追求时尚的人,首先是女人。时尚不仅掏空了她们的钱包,有时甚至要伤害她们的身体,使她们迷失在浅薄的向往之中不能自拔。因此我的结论是,时尚是个最大的骗子,它骗走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人的精神世界。”

    秋未寒庄严地结论道。

    穆有仁表示赞同说:“你的观点在理论上是站得住脚的。”他把福塞尔的书递给秋未寒“可是理论总是苍白的,公众并不会因为你的理论而拒绝时尚,这一点,你总该能想到吧?”

    “算了,夫子。”夏珊珊给两人换了杯热茶“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时尚,就把时尚贬得一钱不值。还是谈点正事吧!穆部长来,肯定有事要和你说呢!”

    她礼貌地对穆有仁点点头,关上客厅门退了出去。

    穆有仁盯着她的妙曼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身子往前凑了凑“未寒,老大哥还真有点事想借助你的力量。”

    穆有仁当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偶然来到秋未寒家里。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半年多来,他一直处在兴奋与苦恼的纠缠当中。古书记突然病逝,使他看到自己在官场上有了新的希望,好比一只误入城市下水管道里的青蛙,忍饥受饿苦苦挣扎着眼看就要气息奄奄了,忽然看到前方透出一丝亮光,虽然跳到跟前才发现那是个高高的井口,要蹦出去还需付出很大努力,但毕竟给它带来了盼头。如果说心里话,他对古书记的为人、魄力和水平都很佩服,唯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当了几年副部长,古书记始终不肯将他“扶正”而且还对他有那样恶劣的印象。所以,古书记去世,对仙峰市无疑是个不小的损失,但对他穆有仁来说,却是极大的机遇。对仙峰市当前的政治格局,穆有仁做过深入分析。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市委书记出缺,市长接任是必然的;市长转作市委书记,一般情况下常务副市长会升为市长。苏云骋在仙峰市经营这么多年,工作业绩也说得过去,转任市委书记大概不成问题;欧阳举在常务副市长任上也干得有声有色,年龄好,有文凭,并且很受苏云骋赏识,极有可能当市长。这样,算上栾副市长退居二线,就有了宣传部长和两个副市长总共三个市级领导的位子。在这样的形势面前,如果自己还提不上去,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可是,难以捉摸的是苏云骋的态度。眼下的仙峰市,他可说是“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的人物。然而他却始终不肯对自己的事做出明确承诺。能正式担任市委宣传部长固然好,那样就是市委常委了;退一步说,先当个副市长也行呵,总比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要好。令人不解的是,苏云骋好象并没往这上面想,反而是冉欲飞突如其来地被列为副市长的人选。相比较而言,他冉欲飞哪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早晨在苏云骋办公室,穆有仁就想郑重其事地和苏云骋谈谈自己的想法。虽然这种方式有“跑官”“要官”之嫌,可是,现在的风气逼着你不得不主动去“跑”去“要”社会上流传着“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级调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的说法,说的是想当大官,既要多往上级面前“跑”还要经常给上级“送”苏云骋轻易不收礼,这在仙峰市是有名的,但往他跟前勤跑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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